八十年代初的电影院,简直就像神殿一般地存在,那是跛子的屁股——翘起的。
在文化部门工作的父亲经常问我:“你一天调皮捣蛋,长大了究竟想干什么”?我摸着小脑袋,想都没想:“长大了我想去放电影”,弄得父亲哭笑不得。
那个年代没有电视,没有录音机,没有演唱会,更没有互联网,看一场电影就是那个年代唯一的高级娱乐。
北正街旧貌(原百货公司至电影院段)。图左侧是原梁平县百货大楼,墙上已有电视机广告。那时县城赶场也如同今天的乡场,直接摆大街上,因为根本没什么车。本页图片据梁平档案公众号。
那时候,电影院没有爆米花,没有可乐,更没有扫码的按摩椅...等候入场的坝子里,摆满了无证经营的瓜子摊,瓜子两分钱一瓢,中截子的甘蔗五分钱一截,两分钱一截的肯定是甘蔗巅巅...
本着关照熟人的意思,我经常照顾生意的对象,是穿着补丁衣服的同学妈妈,她那指甲缝好像从来就没有洗干净过,深嵌着黑乎乎的“甲甲”(污秽物),只见她给我舀瓜子的时候,半边拇指头还伸在小瓢儿的边沿占着位置,手还要抖一下,让我极度怀疑她患有临时性的“帕金森”,熟人整熟人,点儿都不耿直!
那时电影院职工的子女好像都是高干子弟,傲气的表情,得意的笑容,走路都带着风,衣服角角都能扇人,特别是遇到放映武打片,香港片,那真是一票难求,堪比今天的刀郎演唱会。
好多想看电影的老师,就会找到学校的影院子女...果不其然,他们就拥有了天生的优越感,在同学们中间那真是鹤立鸡群,遇到学校6·1表演节目,那肯定是站在头排的C位,似乎化个粑粑妆,口红都要多涂一点。运动会的短跑比赛,好多老师都站在终点,为“电影院“加油”...
一位外地来的女老师,东北味的普通话在学校大喇叭里宣布全校包场看电影,顿时场下的红领巾们欢呼雀跃,那场面和当年学习少年英雄何云刚有得一比。
正价一角二分的电影,学生只要五分钱。被包场的电影多数不是《两个小八路》这种打鬼子的战斗片,就是《东港谍影》,《羊城暗哨》,《猎字99号》等抓特务的反特片,经常抓特务,孩子们都有点抓累了。
早就听说《佐罗》里的主人公骑着高头大马,拼杀刺刀勇斗邪恶权贵的故事。同学们兴高采烈地以为学校要包场,大失所望之后,我听见那个女老师在办公室里大吹特吹:阿兰德龙好帅哟...嘻嘻,里面还有亲嘴儿的动作,哈哈哈,她真的是一个“老司机”。
没有电影看的时候特别无聊,经常闲逛到电影院的玻璃橱窗前,看看海报都觉得过瘾。南门电影院正热映新片《小花》,从学校一放学,就听到影院里传来“妹妹找哥泪花流”的音乐声,心痒痒的。
根本买不到票,更别说包包里没钱,影院后方有一个换气的洞子引起了我的注意。极度诱惑下,我便“铤而走险”趁着天黑我猫着腰先把书包放进洞子里,接着就往洞子里面钻,只能容下干瘦身体的洞子,前面一片漆黑。
这时候,解放军战士匍匐前进炸碉堡的形象一直浮现在我眼前,蹭破了皮算什么?骨头挤散了又算什么?为了混一场电影,一股脑拼命往前钻,正当上身完美通过的时候,哪里知道迎接小脑袋的是一个肥肥的屁股,当两个部位接触的一刹那(幸好屁股懂事,没有释放气体),屁股猛地一抬,雪花花的电筒光射向我的眼睛,特别像鬼子炮楼的探照灯,吓得我的后脚使劲往后刨,人终于安全地上岸了,正在得意之时,突然想起了我的书包。
为了拿到书包,我被这位“查票大叔”请进了办公室,大叔嘴角有一颗明显的黑痣,黑痣上栽着几根黑毛,就像《抓壮丁》里的王保长,只见黑毛对着我就是一顿唾沫横飞,对我进行革命教育,耷拉着脑袋的我,就是他案板上的肉...
周末的下午,父母带着我正大光明地走进了电影院,远远地看到“黑毛”拿着他的家用电器(手电筒),正逐个地检票,心中的阶级怒火在我充血的眼睛里,向着他熊熊地燃烧。
小而旧的南门电影院越来越跟不上时代的步伐,为了满足全县人民对物质文化的追求,他们就在院子里卖票,放起了露天电影(那时候,市民心中还没有扰民的概念),即使这样还是有不少观众前来光顾。
为了遮挡住铁门外的观看角度,为了不让无票的人看摸和,他们在院子的铁门里竖起了竹竿,牵着绳子挂满了铺盖毯子..这个想法确实是个低成本的金点子,哈哈哈,高,实在是高...
北门电影院尚未竣工,电影院的叔叔阿姨们就迫不及待地在清水房里架上了银幕...1982年夏天,李连杰出演的《少林寺》犹如一股龙卷风席卷了中华大地,当然梁平也绝无意外。

热映那段时间,县城里简直是万人空巷,北门南门两个电影院门前人山人海,比肩接踵,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人从众......每天从早上6点50开映,不间断放到凌晨12点50最晚一场,即使这样那也是一票难求。各条乡镇线路的大客车班班爆满,全是进城看电影或看了电影回家的。
南北两电影院,一部拷贝两院稍错时刻上映,正当李连杰和秃鹰对打得紧张刺激的时候,突然戛然而止,银幕上打出来幻灯片:“正在跑片”,让全场观众唏嘘不已。那时的跑送片子,一卷片子在北门电影院映完,马上送南门,第二卷或第三卷送去时再把前一卷带回,如此循环往复。
黄金时段的电影票早已被内部卖空,少量的边角余票那也是出售即罄。
远远地就看到了“高二毛”的妈妈,拿着黑色的皮包向着售票房走来,窗口就开始沸腾了起来,凭着小时候“挤爆油渣”的功夫,我拼命地猫着腰往窗口钻,一个惊人的跳跃,幸运地被人群抬了起来,攥着一把皱巴巴的人民币,使劲喊着:“嬢嬢,嬢嬢,我是“高二毛”的同学,买两张,买两张,八点的”... 到手两张,哇塞,像中了彩票一样,我兴奋得跳了起来。
“哪个要票,哪个要票”,我在人群里大声叫卖,理论好价格之后,第一次当“黄牛”我收入了五分钱巨款。买上一瓢儿瓜子,又来上一截甘蔗,精神和物质的双丰收,那天晚上的电影,我看得特别香。
后来,全国掀起了习武热潮,街头巷尾都是比划拳法的少年,河南嵩山少林寺每年造访的游人达到三百万人次,书摊上《武林》杂志经常断货,电影主题曲《牧羊曲》人人会唱。
秃头的鹰爪功、王仁贼的双手剑成了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模仿的对象。《少林寺》的票房据说卖了一点六个多亿,至少相当于如今的一百六十亿,与现在热映的《哪吒》不相上下。

图为今年的周叔叔。
1983年,香港电视剧《霍元甲》席卷内城城乡,带热了昂贵的黑白电视机俏销(也是计划经济生产销售)。
《霍元甲》、《陈真》、《霍东阁》、《射雕英雄传》....一大批港台武打电视剧登陆,以及随后遍布街头的录像厅,更让昔日的电影院再也找不回往日的辉煌。
社会在进步,只有不断地发展才能立于时代的潮头。憋屈了十年的川剧团人,率先把剧场改成了录像厅。
容纳一千多观众的剧场前后左右,摆放着四台日立牌彩电,一台东芝录像机一拖四,记得开业的那天,今日放映香港武打片《师傅出马》功夫巨星:成龙主演,虽然没有《少林寺》那样火爆空前,一张票那也是望眼欲穿。
我作为川剧团子女,不仅看录像不花钱,居然还有人找我搞票,心里那个高兴呀,那个得意呀,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感觉风水轮流转,终于转到了我方阵地。
有一天,我看见电影院的“黑毛”也来看录像了,只是我发现他平静的表情,低调得多了。
录像厅盛行的年代,正当是我初三毕业的关键时期,根本控制不了自己,下了晚自习匆匆跑回,还要到录像厅享受享受,直到观众散场了才回家。后来,不出所料地没有考上理想的高中,我懊悔,我痛恨自己没有自制力,断送了自己美好的前途,这事也让父母失望不已。
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匮乏的年代,人们活得很简单,人与人之间还很纯粹,人们积极向上热爱生活,没有抑郁症,城里也鲜有轻生的个体,看一场电影可以满足对精神世界的追求,可以让美好的时光开出美丽的花朵,好怀念当年看电影.的旧时光.....